殊途

时间:2025-06-24 19:50:46
殊途

殊途

这些都是发生在我和我同事身上的事情,我是火葬场骨灰堂打更人,那天晚上……

叙述者:陈浣竹

身份:火葬场骨灰堂打更者

前年我在火葬场打工,经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,最终令我走上了写恐怖小说的不归路。下面我讲的是亲身经历的恐怖事件。

火葬场骨灰堂大院很大,足有一万多平方米,两溜儿平房,一座楼房,大致构成口字形。院子里栽满青松翠柏,白天倒没什么,一到晚上夜风袭来,但见树影憧憧、鬼气森森。境界之阴森,胆子再大的也会望而却步,何况我胆子很小。而我偏偏每天半夜必须出去巡视一圈,一走进院子里,见到院中两三盏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,灯光呈青白色,还照不了多远,我就心里直打鼓。但为了饭碗,还是得硬着头皮往树丛里面走。

一天深夜,我刚走近东侧的平房,就听骨灰堂里面咣当一声响。我本来神经高度紧张,生怕树丛里突然蹿出个什么东西来,冷不丁听到响声,吓得差点儿蹦起来。急忙用手电筒向平房里一照,照见骨灰架子上的几个骨灰盒,盒上的死人相片冲我微笑着。

白天看惯了,不觉得怎么样,此时看了很不自在,只觉得死人的微笑瘆得慌。当的一声,骨灰架子顶端又响了。我连忙战战兢兢地向上一照,里层架子上隐约有幽光在浮动。还没等看清楚是哪一处格子间在响,近旁的路灯刷地熄灭了,半个大院陷入黑暗。只有我的手电筒那点儿灯光在亮。而灯光里死人照片的表情,随着路灯的熄灭,好像也变了一变。

这场景跟恐怖片里太像了,而在恐怖片里接下来就会是鬼出现了。

我实在受不了了,本能地掉头就跑,头也不敢回就跑出了大院,去找在办公室打更的老董。老董是退伍兵出身,在火葬场干得时间比我长,也许他能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
我慌慌张张地跑进办公室,把老董也吓了一跳,待我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件事后,他反而镇定下来,让我先坐在床上,稳定一下情绪,然后长叹一声:“人都死了,大家都成骨灰了,还有什么不能化解的,这又是何苦呢。”

随后他给我讲解了是怎么回事,以下都是老董告诉我的。

叙述者:老董

身份:火葬场办公室区域打更者

其实没什么好怕的,骨灰堂有怪声其实是沈明在闹。沈明是火葬场正式职工,今年5月份与老婆吵架后自杀了,是因为他老婆搞破鞋,据说当时死得很惨。他的骨灰就安放在东侧平房,安放得非常高,有时夜里从那里经过,能听到他的骨灰盒撞架子的声音。有两三个在骨灰堂大院打更的就曾经听到过,后来说啥也不干了。

骨灰堂大院换打更的换得最频繁。那时大家都说,沈明是在闹他老婆,这么闹早晚会把他老婆逮来。他老婆也是正式职工,有人就提醒她,可她说啥也不相信,照样搞破鞋。没多久,那老娘儿们就死了。大家都传是沈明在酒桌上显灵,把那老娘儿们吓死的。

安放骨灰时,老沈儿子偏要把两人骨灰并骨,别人劝他说,那两口子活着时就不和,死后并骨肯定不会消停。老沈儿子说啥也不信,司仪只好把两个骨灰盒并排放在一起,用两根红筷子搭在上面,再蒙一条红布。后来据说老沈的骨灰盒老是挤他老婆,把骨灰寄存处的人都给吓着了。老沈儿子只得把他妈的骨灰盒放在对面架子上,算是让步。就是这样,老沈的骨灰盒还经常响,大家都说那是在骂他老婆。他儿子找了多少人出马,就是化解不开。要不怎么说,不是冤家不聚头呢。

上个在骨灰堂大院打更的就是因为这事不干的,那人是从社会上找来的,也没人告诉他骨灰堂有这些事,他还特别胆大,以为火葬场没什么了不起,根本就没什么可害怕的。那时领导还没让我们半夜巡视,晚上九点来钟就可以睡觉了。结果一天晚上,那人发疯一样跑我屋来,一头栽倒在地上,嘴里直吐白沫。一看就知道心脏病犯了,幸好我身上带着药,连忙喂了他半瓶救心丸,这才救过来。

他说在睡觉前,在东侧骨灰堂撒尿——那里是撒尿的地方吗?活该他出事——就听到平房里咣当咣当响得厉害。他壮着胆子冲里骂了一句,里面不响了。他很得意,系好裤子,要回去睡觉。这时听见有人在悄声叫他,听声音好像是男的。

他以为是朋友,顺声音看过去,只见声音来自一个骨灰盒。再仔细一看,盒上的相片是个男人,嘴一张一合的,原来是死人在叫他!

他跟我说这些事,目光散乱,神情恍惚,嘴唇轻轻哆嗦着,一看就知道受刺激太厉害了,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在胡说。反正他那天晚上坚决不敢回去,一定要住在我这儿,并希望我到他那儿住一晚。

我又不是活腻歪了,好端端的往那儿跑干什么?他只好在我屋里打地铺,第二天早上说什么也不干了。

不过,从他的话来判断,那个把他吓得屁滚尿流的骨灰盒大概就是沈明的。实际上,关于沈明的事,在火葬场大家都知道。司机杜威是沈明的好朋友,老沈的事他知道得最清楚。

叙述者:杜威

身份:火葬场灵车司机

听老董讲了那些话,我不仅不安心,反而怕得更厉害了,可又不能不回骨灰堂大院。进了大院,眼见惨白的路灯灯光洒在地上,骨灰堂掩映在树丛里,我恨不得大哭一场。好容易跑回到住处,使劲把门一关,一夜都没睡好。

第二天干完活,我去找杜威。火葬场正式职工工资很高,他们往往看不起我们打工的,杜威也不例外。但一提起沈明,他就来了兴致,滔滔不绝地讲起来,以下都是杜威所说。

我和老沈是十几年的关系了,经常一起出车接死尸,晚上一起在停尸楼值班、喝酒、打麻将,关系比谁都铁。他这人小心眼儿,还非常好面子,遇到点儿事容易想不开,但轻易不跟别人说,总爱憋在肚子里。有时晚上喝酒喝大了,才跟我透露一句两句。

照我看,老沈不适合干我们这行,因为他对死人有一种奇特的恐惧,他看死人的眼神都不大对头,就像以前曾经被吓破了胆,现在重新见到后连抗拒都不敢。

而就是这样的人,居然自杀了两回,还都是在坟头上自杀的,你说稀奇不稀奇?

第一次自杀我还赶上了。那天要去拉死人,怎么找也找不到他,给他打手机还关机,我只好一个人去拉,一天里拉了好几趟,快把我累死了。下午可算清闲点儿了,东沟村的人来找上门来。东沟村就是火葬场围墙外那片大田地,地里有一些坟头。东沟村村民中上岁数的不愿火葬,死了以后就直接埋在自家承包田里,所以站在大道边放眼一望,能看见不少坟头。

东沟村的人说,有个人喝药了,倒在地里,好像是我们司机,快点儿找个人去看看。我们赶快跑过去,我还没忘开着灵车跟过去。

到了那块地里一看,果然是老沈趴在一处坟头上,脑袋歪着靠在手臂上,已经奄奄一息了。他目光涣散、神色呆滞,嘴角上还淌出白沫子来,几片药片散落在坟头上,地上还有半瓶白酒。我们急忙七手八脚把他抬上车,送到医院抢救。

那医院看见灵车去,还以为去收死人呢,看见从车上抬下人来, ……此处隐藏4609个字……往外跑。

老杜这时候开口说话了,可他的声音都变味了,连我们这些经常跟他在一起的都快听不出来了。

“老沈,你别吓唬我们,咱们可都是好哥们儿,对谁不满你找谁去,可别对兄弟来这个。”

那杯子猛地一下立直了,酒洒出一些,就像是给看不见的手扳直一样。紧接着,老沈那双筷子蹦了起来,落到酒桌上,筷子尖齐刷刷指着那傻老娘儿们。我的心忽悠一下,那傻老娘儿们脸色都变灰了。就见那双筷子啪嗒啪嗒地蹦,古怪的是无论怎么蹦,筷子都挨在一起,筷子尖都指着那傻老娘儿们,包间里一点儿杂音也没有,光听到筷子蹦跶的声响。她可能也受不了了,猛然站起来。

“老沈,怎么咱们也是夫妻一场,你,你这是干什么?”那傻老娘儿们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,声音很小,也非常紧张,刚才那股满不在乎的张狂劲不见了。

那双筷子刚才只是在原地蹦,这回落下来时,前进了大约三寸,而且是向那傻老娘儿们前进的。傻老娘儿们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,眼角都快裂开了,嗓子眼呼噜几声,两眼一翻,一个跟头栽倒,就势昏过去了。我们连忙一起上前,使劲掐人中,怎么掐也不醒,而且还大小便失禁。

大家都说这人完了,赶忙叫救护车送医院去。到医院大夫说没救了,还说是心肌梗死。可我们大家都知道,就是心肌梗死,也是叫老沈给吓的。

后来据说在骨灰堂架子上,他们两口子还不只闹过一回,有人曾亲自看到。大家都这么传,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。

不过我想,既然都已经死了,都装进小盒里了,还计较以前的事干什么?咋就这么想不开呢?

叙述者:李丽

身份:骨灰堂寄存处管理员

我住的骨灰堂大院北侧一处小房子,与停尸楼共用一道墙,是从停尸楼后接出来的。这是骨灰堂大院里唯一给活人住的,晚上我就住小房子里。同时隔壁就是骨灰堂寄存处办公室。

第二天,趁着所有管理员都在,我进去打听老沈的事。这些老娘儿们一个比一个兴致高,给我讲个没完,不过数李丽讲得可信,据说她是现场目击者。下面都是李丽讲的。

要说老沈这事确实很离奇,不信可真不行。先是他死得非常惨,据说血把坟堆都染红了,后来他老婆又在酒桌上被为老沈摆上的筷子吓死,才一个多月就一起死了,要多邪性有多邪性。我在寄存处干了二十多年,还头一回听到这种事。

据晚上在这院打更的说,老沈刚死不久,一到半夜他就撞架子,好像闹得挺厉害。因为这事,打更的都不干了。后来他老婆死了,并骨时我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。都说女人有第六感,可能那时我的第六感发作了,觉得这么干非出事不可。可人家家属偏要并骨,咱多那嘴干吗?

当天中午,我经过平房上厕所,明晃晃的阳光照在院子里,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紧挨平房窗户的骨灰盒上的相片,谁能想到光天化日的会出事。刚到平房窗户下,就听骨灰架子上哗啦的一声,我一激灵,出了一身冷汗。顺窗户往里一看,只见老沈那格里有个骨灰盒露出一半,好像是被谁推出来的,再往外一点儿就掉出来了。

老沈两口子并骨可是我跟着的,真要有一个骨灰盒掉出来,领导要说我管理失误,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正好钥匙带在身上,也没多想,打开门就冲了进去。

咱们的骨灰堂都知道,三伏天里面都凉阴阴的,一到上秋我们进去都得穿军大衣。这回一冲进去,就觉得一股阴风迎面吹过来,周围骨灰盒上的照片都像饱含敌意似的瞪着我。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得想起老沈来,想起他们两口子是怎么死的。

我不敢再往两边看,一边双手合十,一边念叨:“老沈哪,咱们可多年同事了,千万别吓唬我啊,过年过节,初一、十五我多给你烧纸。”

我一边叨咕一边来到老沈的架子下,刚仰起头,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从上面砸了下来。我吓得妈呀一声,本能地伸手接住。一看是老沈他老婆的骨灰盒,他老婆正从相片上瞪着我。我差一点儿一松手把骨灰盒摔掉,幸亏没摔,要不然我的让馆长撵回家。我连忙拉过人字梯,捧着骨灰盒,一步步登上去。到了老沈的格子前,我又闭着眼睛叨咕几句,看也不敢看老沈的相片——万一看见老沈瞪着我呢?周围可都是骨灰盒呀,若是都跟老沈一起瞪着我,我就不吓个半死,从梯子上摔下去,也得摔断脖子。

我放好骨灰盒,一咬牙,把老沈那个格子的小门锁上了。然后赶快溜下梯子,连厕所都忘了上,跑回办公室。

听说老沈两口子晚上在格子间还闹腾过,吓走了好几个打更的,那就跟我没关系了。

可老话怎么说的来着?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我到底没躲过去。一天一个来看骨灰的进了骨灰堂,我裹着大衣站在外面等。能有两三分钟工夫,里面咔嚓一声,不是好动静。

我刚要进去看看,那人就跑出来,脸色白得吓人,冲着我就喊:“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有?咋就没人管管?”

喘了几口气,他才说,刚爬上人字梯,就看见并骨的架子上一个格子间里有亮光。他好奇心还挺强的,往里一瞅,就看见两个骨灰盒在一个劲儿猛撞。

他还以为眼花了,刚揉揉眼睛,一个骨灰盒转过来,盒上的相片是个男的,冲着他来了一句:“看什么看!两口子打架没见过呀。”

这可是大白天哪,这也太不把活人放眼里了。也许嫌他反应慢,那骨灰盒猛地撞碎小门玻璃,就要撞出来。他哪见过这个,给吓得连滚带爬从梯子上滚下来,还庆幸捡回一条性命。说完,骨灰盒也不看了,大骂着扬长而去。我提心吊胆进去一看,果然老沈的格子间玻璃碎了。

我脑袋都大了,连忙锁好门,去找馆长。郑馆长听完后脸色也不好看,给老沈儿子打电话。他儿子倒还通情达理,同意把他妈骨灰盒移出来,移到对面,两口子面对面,各占一个格子间。

从那时起就太平多了。当然了,你们在院里打更的遭点儿罪,不过别害怕,习惯就好了。

叙述者:陈浣竹

身份:火葬场骨灰堂打更者

了解了这些,我什么结论也没得出来。其实这些完全可以用科学常识来解答,骨灰架子是木头的,若是太干,很容易无故爆响;骨灰堂大院晚上极其阴森,巡夜的冷不丁听到骨灰堂里有动静,是个人都会吓个好歹;受到惊吓后,人们会尽力渲染场景可怕,以掩饰胆小,特别是常自称胆大的;老沈精神上可能有点儿问题,所以对死尸对坟头很迷恋,在醉酒的状态下明明自己吃了药,却认为是他的死鬼妈妈喂的;至于酒桌上的事,很可能是恶作剧,并且极有可能就是老吴干的。

杯子的事只有老吴在说,别人只提到筷子,而要让筷子震动很容易;老沈的老婆确实是心肌梗死,这一点谁都否认不了,她的死跟老沈也许一点儿关系没有。

最后,那个看骨灰的很可能在说谎,也许老沈的格子间玻璃是她上下梯子时踢碎的,先编了一套话出来,以免除责任。

话虽然这么说,当天我就给老沈烧了纸。每天晚上我巡夜时经过平房,总是念叨几句。万一世界上真有鬼存在,万一生前的恩怨死后也不能消除,而人与鬼的隔阂如此之深,我们只有通过他们讲的那些细节来间接证实了。若是有人据此说我迷信,说我胆子太小,我倒要冷冷问一句:

换了你们,敢不这样做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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